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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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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九从一场黑甜深眠中醒来后,坐在床上,蒙了半天。
   
    片刻前,她将床前伺候她的几个小侍婢赶了出去。说来小侍婢们各个长得水葱似的,正是她喜欢的模样,服侍她的手法也熟稔细致,令她受用。她们也挺懂礼数,晓得尊敬她,称她殿下,按理说她不该有什么不如意。
   
    令她发蒙之处却在于,小侍婢们虽称她殿下,却非凤九殿下,也非九歌殿下,而是阿兰若殿下。
   
    阿兰若,这个名儿她晓得。她还晓得阿兰若已经死了多年,坟头的蒿草怕都不知长了几丛,骨头想必也早化尘埃了。她还记得,前一刻自己还在为频婆果同那几尾巨蟒死搏,惊险处似乎落进了一个虚空,虚空里头又发生了什么她不晓得,但无论发生什么,她觉得,都不至于让她一睁眼就变成阿兰若。
   
    床前的铜镜里头映出她的模样,红衣少女黛眉细长,眼神明亮,高鼻梁,薄嘴唇,肤色细白。她皱着眉头研究半天,觉得无可争议,这是个美人。但这个美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她却有点疑惑。
   
    她忘了自己原本是个什么样子了。
   
    这并非单纯的失忆。过往三万多年沧海桑田,她经历过的事桩桩件件,从顶着一个炎炎烈日自她娘亲肚子里落地,到靠着一股武勇独闯蛇阵取频婆果,她全记得挺深刻。但这种深刻却像翻话本子,说的是个什么故事她晓得,故事中的人物景致,她却没个概念,譬如她记得她的姑姑白浅,却忘记白浅长什么模样,前三万年的人生,缥缈只如抄在书册上的墨字。
   
    她呆愣一阵后,也有些思索。虽然姑姑收藏的话本子里头,她瞧见过一种穿越时光的段子同此时的境况挺相合,但那些不过凡人们胡想出来的罢了,四海八荒并无这种可以搅乱时光的法术。若方才那些侍婢口中所称的阿兰若,确然是比翼鸟一族传说中的阿兰若,那这个地方怕是哪位术力高强的神尊仿着梵音谷中阿兰若还活着的时代,重造出的另一个世界。她虽然年纪小没什么见识,作为青丘的继承人,这个法术还是略听说过一些。
   
    自己怕是因缘际会才掉进这个世界中罢,至于被误认做阿兰若……她愁眉不展,难不成是她魂魄离体,附在了阿兰若的身上?
   
    脑门上立时生出两颗冷汗。但细细一想,这个推论竟颇有道理。试想倘此时是自己的身体面容,除非自己同阿兰若原本就长得一副模样,否则为何今日所见的侍婢们皆垂着眼睛称自己阿兰若殿下?而倘若自己果真同阿兰若长得一张脸,几月前初入梵音谷时,暂不论萌少,他们比翼鸟一族的元老又岂会瞧不出来?
   
    乖乖,魂魄掉换的事可不是闹着玩儿。自己的魂魄宿进了阿兰若的壳子,那谁的魂魄又宿进了自己的壳子?关键是,自己的壳子现下在何处?更关键是,它到底长个什么样子?
   
    凤九一时头皮发麻,真是要找,都无从找起啊。况且频婆果还在原身上。幸而临出天罡罩时英明地将果子装进了随身锦囊,除非她的咒文,任谁也打不开,大约果子算保住了。
   
    前事梳理半日,发现所担忧者大多是场虚惊,也没有什么紧要事候着自己,凤九一颗心渐渐地释然。
   
    她庆幸自己是个胆大的仙,寻常女子不幸掉入这么个地方,触上这么个霉头,前途未卜回首无路,且是孤单一人,恐早已怕得涕泪涟涟。
   
    她虽然也有片刻惊慌,但惊慌片刻后,倒是能立刻想开。既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暂且就这么安住罢。掉进这个地方,估摸没有什么人晓得,也不用指望谁来相救。如此,倒是淡定了。
   
    命里若有这个劫数,躲也无处躲,命里若无这个劫数,迟早有机缘令自己找到壳子走出这个地方。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况且这个阿兰若一看就身在富贵家,也亏不了自己什么,当是来此度个小假,松快松快心胸。这个倒比借着九歌的身份住在梵音谷,时时还需考虑银钱之事强些。
   
    如此,还是自己赚了。
   
    凡人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蝼蚁一般繁忙度日的凡人中,也有具大智慧的。此话说得正是。
   
    过着阿兰若的人生,演着阿兰若这个角儿,将凤九这个身份全数抛开,几日下来,倒是过得挺舒心洒脱。
   
    只除了一件,有关乎蛇。
   
    据仆婢的提说和凤九自己的揣测,阿兰若衣食住行的诸般习性,同她一向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不用刻意模仿,她还高兴了一场。
   
    没承想几日后,两个青衣小侍却抬着条碗口粗的青蟒到她的面前,规规矩矩地请示她:“殿下近日没有召见青殿,青殿已怒得吞了三头牛,奴们想着青殿思念殿下,特带青殿来见见殿下。今日天风和暖,不知殿下要不要带青殿出去散一散步?”当是时,凤九瞧着三丈多长在她跟前嘶嘶吐着芯子的青殿,脑袋一晕,咕咚一声,就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阿兰若因幼时被她娘亲丢进蛇窝里头养大,对蛇蚁一类,最是亲近。听说这个青殿,就是她小时候救的一条小青蛇,当成亲弟弟养着,取个名字叫阿青。宫里头上到伺候上君的上侍,下到打理杂务的小奴仆,一应地尊称这条长虫一声青殿。
   
    “宫里头”三个字,说明阿兰若是个公主,上君这个称谓,乃是比翼鸟对他们头儿的敬称,说明阿兰若是比翼鸟一族的公主。扮个公主于凤九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但扮个热爱长虫的公主……她那日从惊吓中醒来,思及此事,不及半炷香又晕了过去。
   
    惧蛇,是她不得不跨过去的一道坎。跨得过,她就是世人眼中如假包换的阿兰若公主,可日日摸鱼捉蟹享她的清福。跨不过,迟早被人揪出她是个冒牌货,落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凤九茫然地想了三日对策。第三日午时,灵光一闪,忆及小时候自己厌食红萝卜,姑姑在青丘大开红萝卜宴,整治她连吃十日,很有效果。说不准这个法子,此番可以用用。
   
    又三日后,王都老字号酒楼醉里仙二层,最靠里的一个肃静包间中,凤九望着一桌的全蛇宴,端坐静默。
   
    桌子上杯叠杯盘叠盘,什么清炒蛇蛋、椒盐蛇条、生焖蛇肉、炖蛇汤,十来道菜从蛇儿子到蛇老子,一个不落下。
   
    离桌子几步远立了道屏风,屏风后头搁了个呕盆。
   
    凤九静默半日,颤抖地提起筷子,一筷一口,一吞一呕,几十筷子下去,胆汁几欲呕出来方才罢休。自觉最后几轮至少提筷子时手不抖了,也算个长进,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需循序渐进,留明日再战。惨白着脸推门而出,深一脚浅一脚移向楼口欲打道回府。
   
    方才一道蛇羹,平心而论倒是鲜美。若是将青殿做成蛇羹,青殿那般宏巨的身量,不晓得能做多少盆。脑中蓦然浮现出青殿吐芯长嘶的威风面容,一股蛇腥味自胃中直翻到喉咙口,凤九脸色一变,捂嘴大步向包间冲。
   
    因转身太过急切,未留神身后徐行了位白衣少女,冲撞之下白衣女子呀一声,顺着楼阶直跌而下。
   
    凤九傻眼一望,一位正欲上楼的玄衣青年千钧时刻抬手一揽,恰好将跌落的白衣女子接入怀中。
   
    凤九心中赞叹,好一个英雄救美。但英雄的面目都没看清,胃中又是一阵翻腾,赶紧撒脚丫子朝包间中的呕盆疾奔。
   
    扶着呕盆呕了半日,方顺过气来。再推门时,步子都是飘的。恍惚地飘到楼梯口欲下楼,迎面却撞上一道冷肃的目光。
   
    自古来英雄救美,又似这般的英雄救美,众目睽睽下美人在怀,自然是四目相对,一眼两眼,含情目里定姻缘。但这个四目相对,须是英雄和美人四目相对,方是一段风流。
   
    此刻,救人的英雄却来和自己大眼瞪小眼,这是唱的哪一出?
   
    凤九不解。
   
    待瞧见被救的白衣美人踮着左脚半边身量都靠在青年身上时,方拍脑袋一悟,原是美人被自己适才一撞,跌得脚伤,青年直直盯着自己,大约是对自己这个伤人凶手的无声谴责罢。
   
    这个事,原是自己方才处得不妥。
   
    凤九三步作两步下楼来,最后两步台阶,因脚上一个虚浮差点儿跪下,被青年伸手扶住,力道不轻不重,拿捏得正好。他这个义举,她自然需抬首言谢,顺势将手中几颗金锞子递到一旁白衣美人的手中。她做这个公主,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美人瞧着手中的金锞子,有些讶然。凤九上前一拱手:“方才事急冲撞了姑娘,还令姑娘受伤,身上别无其他唯有些俗物,望姑娘收下权作药庐诊金。姑娘若收下便是宽谅我,姑娘若不喜欢金子,”她将胀鼓鼓的钱袋子一抽,“我这里还有银子珍珠宝石明玉,姑娘喜欢哪一种?不用客气!”
   
    一番漂亮的赔罪话刚说完,姑娘还没有反应,却听玄衣青年向她低声一唤:“殿下。”
   
    窗外突然落起一场豪雨,哗啦啦似就地散落了一壶玉珠。凤九茫然地转过头。
   
    无根水自九天倾洒,如同一匹雪白的瀑布垂挂屋檐。瀑布前头,青年身姿颀长,黑发如墨,眉眼宛如画成。目光相接处,仿似迎来一场暮冬时节的雪冻。
   
    他称自己……殿下?
   
    凤九脑袋一轰,这个冷冰冰的玄衣青年,想必是阿兰若从前的熟人。今日未领仆从出门,着实失策,寻常遇到阿兰若的熟人,仆从们皆可帮衬着略挡一挡,往往挡过三招,对方的身家她也摸透得差不多了,但今日之状……看来只有使一个下策,装不认识。
   
    凤九佯作不解向青年道:“方才也有几人同我招呼,称我什么殿下,你是不是像他们一样,或许认错人了?”
   
    青年原本平静的眸色蓦然深沉,锐利地盯住她,良久,缓缓道:“你记不得我了?”
   
    凤九被盯得发毛,青年这个模样,倒像是一眼就拆穿了她的谎言。
   
    她打了个冷战,自己安慰自己,世间相似之人不知凡几,焉知青年没有相信她方才的说辞,说不定只是做出这个神色诈她一诈,不要自己吓自己。
   
    她定了定神,看向青年分辩道:“没有记不住记得住之说罢,我从未见过你,也不是你口中的殿下……”
   
    话到一半却被青年打断,仍是牢牢地盯住她,淡声道:“我是沉晔。”
   
    说到这一步他竟然还这样固执,凤九佯怒:“我管你是浮晔还是沉晔。”心中却陡然一顿,沉晔。这个名字她很熟,熟得仅次于阿兰若。从前关于阿兰若的种种传说,大半都同这个名字连在一起,原来面前这个人,竟是神官沉晔。
   
    既然眼前站的是沉晔,想必是多说多错,到这一步,赶紧遁了是上策。心念急转间,她保持住演得恰好的勃发怒气,狠狠道:“说不认得你就不认得你,有桩急事需先行一步,让路!”
   
    青年有些发怔,倒并未阻拦她,反而移开一步,让她一个口子。她心中咚咚直跳,待行到酒楼出口,借着撑伞时回头一瞧。玄衣的神官仍定定地站在一楼的楼口,若独立的孤松,瞧她回头,眼中似乎掠过了一丝痛楚。她揉了揉眼睛,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瞧着。
   
    这一夜,天上布雨的水君像是瞌睡过头了忘记将雨收住,无根水泼天,倾得阔绰。凤九倚着栏杆想心事。她回忆曾经听闻的传说,阿兰若和沉晔,的确像是瓜葛得挺严重。但他们之间究竟有过什么瓜葛,当日她不够八卦,没有逮着萌少逼他细说。
   
    白日里一遭,亏得她有急智像是糊弄了过去,但倘若沉晔果真是阿兰若的知音……乖乖,一回生二回熟,多见他几回,难免不被他认出自己是个冒牌货。再则,今日大庭广众下,她给沉晔一个大大的钉子碰,不管他心中是否存了疑惑,说不得,次日就会到她殿中来打探一二,届时……
   
    她一个激灵,赶紧唤了贴身伺候的小宫婢茶茶过来,皱着眉头吩咐:“若神官邸那边的沉晔大人过来打探我今日去了何处,吩咐下去,就说我一整日都在宫里头。”
   
    茶茶呆了半天,突然紧张地道:“沉晔大人同殿下素来没有交情,今次竟要来打听殿下的事,莫非,莫非是殿下又惹了什么祸事不成?”说到祸事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凤九忽略掉茶茶的哆嗦,讶道:“你说,我同沉晔没有交情?”这就怪了,她回忆白日里,醉里仙中沉晔瞧她那一副神情,那不像是没有交情的神情。
   
    茶茶愣愣地思索片刻,脸色阴郁地道:“殿下这个问法,难道是说小时候的交情吗?”又愤然道,“殿下小时候念着沉晔大人是表哥,主动去贺过他的生辰,他却听从大公主和三公主的挑拨,说殿下脏得很,将殿下的贺礼全数扔了,那之后,殿下不是再没去过他的生辰,再也没有同他往来过吗?”眼眶泛红地道,“殿下仁厚,如今觉得那样也算交情,可茶茶觉得,沉晔大人他担不起殿下的交情。”
   
    凤九呆了一阵。一篇话里头,她看出来茶茶是个忠仆,是个对她巴心巴肺的忠仆。
   
    阿兰若同母异父的姐姐和一母同胞的妹妹与她一向不对付,这个凤九晓得。年纪轻轻即任神官长的沉晔是她亲娘的侄子,算是她表哥,这个她也晓得。三个公主里头,大公主橘诺最受母亲宠爱,小公主嫦棣最受父亲宠爱,阿兰若因生下来就被丢进蛇窝里头养大,爹不亲娘不爱是三姊妹中间最倒霉的,这个,凤九她还是晓得。但关于沉晔,她原以为他自始至终都该同阿兰若站在一条船上,搞半天,他竟同她一双姊妹才算正经的竹马青梅,这个,凤九却还不晓得。
   
    这个事情蹊跷。
   
    凤九思索一夜,未果,眼看晨曦微现,困得找不着北了,打着哈欠去困觉。一觉睡醒,见茶茶提着裙子满面红光地小碎步急奔而来,心中叹一声果然我就是这么的料事如神,抬手端起一杯冷茶,边饮边向茶茶道:“沉晔他今日过府,是如何打探我的?”
   
    茶茶喜滋滋地摇头:“沉晔大人今日未有动向,不过,茶茶将要传的这桩消息,却一定得殿下的意。”眉飞色舞地凑过来道:“殿下的师父回来了!陌先生他回来了!正在前厅中候着殿下!”
   
    凤九一口茶喷在了茶茶的脸上。
   
    茶茶一揩脸上的茶水:“殿下一定很吃惊罢,陌先生离开时明明言说半年后回来,如今才不过一月,茶茶也觉得有些吃惊呢!”
   
    凤九的确吃惊,回过神来时,觉得今日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个血霉从何谈起,还要追溯一下阿兰若的身世。
   
    阿兰若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所以,即便凤九占了阿兰若的壳子,她一双至亲也瞧不出,这些日子以来,凤九也就占得颇为安心。
   
    但阿兰若除了一双父母,最为亲近之人,却还有一个师父。阿兰若她娘当年狠心将她扔进蛇窝,幸得阿兰若命大,没被一窝巨蟒吞进肚子,反被当条小蛇养活了。不过,养活虽是养活了,彼时的阿兰若却没个人样,她师父路过见她可怜,方将她救出来带在身边教养。
   
    阿兰若一言一语,一行一止皆承她师父悉心教导,此时,她云游在外的师父却不知为何竟提前回来,岂不是自己倒了血霉?而她这个便宜师父,又岂有认不出自己这个冒牌货的道理?
   
    凤九痛苦难当状捂住额头,痛苦中佯作喜悦状道:“师父回来了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想来昨夜没睡好,此时被晨风激得头疼,你先将师父他老人家好生安顿,我回头再与他老人家请安谢罪。”
   
    茶茶是个忠仆,乍听凤九口中头疼二字,已急得乱转,拔腿就要去延请药师。
   
    院中却蓦然传来一声轻笑,凤九抬目越窗遥望,一支碧色的洞箫堪堪拂开一株翠柳,出来一片白色的衣角。
   
    凤九顺着这片衣角朝上瞧,白衣青年唇角含笑:“月余未见,见了为师却闹头疼,不知是个什么毛病,不如为师同你诊治诊治。”
   
    为师二字从青年口中出来时,凤九蒙了一蒙。
   
    师父两个字,在凤九的想象中,是上了年纪的两个字。当然她姑姑的师父墨渊上神是个例外,但天下事,总不能桩桩件件都是意外。师父者,长得必定该同九重天上太上老君那般白须白发,才不算辜负此二字的名头。但眼前这个俊美的白衣公子,竟然是阿兰若的师父?还是手把手将阿兰若拉扯教养大的师父?凤九觉得自己的信仰受到了伤害。
   
    白衣青年三两步已到她跟前,见她蒙着不动,眼风朝茶茶扫了一扫。忠仆茶茶立刻见一见礼,乐呵呵自去了。凤九力持镇定地抬手:“师父上座。”脑门儿上冒了一排汗地斟茶孝敬他,另斟了一杯给自己压惊。
   
    白衣青年含笑若有所思地看她两眼,良久道:“凤九殿下别来无恙。我是苏陌叶。”
   
    凤九一口茶喷到了他的脸上。
   
    苏陌叶何人,乃西海水君二皇子是也。
   
    此君以纨绔闻名八荒四海,与连宋君这个风流神君惺惺惜惺惺,且是她小叔白真最谈得来的酒肉朋友。
   
    苏陌叶擅制茶,她从前亦常去西海顺他一二,同他有那么些交情。但仅凭这个交情,就让苏陌叶特意闯进阿兰若之梦来救她,她印象中,此君并非如此大义之人。且因她失忆之故,自然认不出一向熟悉的苏陌叶,但对方如何就一眼看出了宿在阿兰若壳子里的是她,也令她吃惊。
   
    纵然如此,他乡遇故知总是桩乐事。二人坐稳,凤九忍不住一一请教。
   
    苏陌叶眼神戏谑,袖中取出张精致的白丝帕,从容地将脸上茶水一一揩净,方道:“这个嘛,你涉险久久未归,且被四尾巨蟒日夜围困,比翼鸟的女君想起众蛇之皇兴许能驱遣那四尾花蟒,连宋才将我请来救一救你。”